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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小说全集废稿合集》 废稿合集第2章 魂兮归来在线免费阅读 免费试读
那是个阴天，下着小雨，乌蒙蒙的，似乎在预示什么。她不知道。
高二刚开学没几天，她和哥哥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家。年轻的班主任掩不住同情，给了假条，让她节哀。
也是这样一个阴天，她和哥哥没带伞。雨水潮湿了她的头发，公交车摇摇晃晃，半个小时，哥哥不说话，绷着脸。她心里有了猜测。
水泥铺的马路旁边是一段泥泞的土路，两旁栽着不知名的树，她家的大门藏在尽头。生锈的铁门敞开，许多人聚在堂屋，坐在门槛上抽烟的是爷爷，站着的是妈妈和两位姑姑，躺在红木板凳上穿印铜钱蓝色寿衣的是奶奶。刚进屋他们就被妈妈赶去换衣服，责备他们雨天不带伞，感冒了怎么办。
灰败的，即将逝去的生命所呈现的色彩。
几天前还能跟她说爷爷坏话，让她好好读书的老太太躺在红木板凳上，一动不动，眼神涣散。她跪在哥哥旁边，哥哥握住奶奶皱巴巴的手痛哭，奶奶有了反应，嘴唇翕动，大家凑近去听——老人家用气音喊，阿有，阿有，我的儿子！
临走前，奶奶最不放心的还是她最小最能惹事的儿子。
大姑抹去眼泪说马上到了，马上就到了。妈妈走到门口打电话问还有多久到。直到爷爷抽完最后一根烟，还是没到，爷爷佝偻着背说，我去看看。
天渐渐暗去，爷爷戴了顶草帽，骑车闯进雨幕。
雨，越来越大了。
她和哥哥、表哥依偎在一起。表哥在爷爷走后赶回来的，是二姑第一个孩子，奶奶最心疼他。两个哥哥靠在一起抹眼泪，小声说话。妈妈招呼他们去吃点东西，夜还很长。
奶奶撑到爸爸回来那一刻才咽气，老人家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，见了最后一面仿佛就没有遗憾了，一时哭声震天，大人们没有了妈妈，小孩没有了奶奶和外婆。她哭不出来，看见爷爷站在门槛外，湿淋淋的衣服挡住门口的灯光，一言不发地抽烟，像个旁观者。
她洗完澡奶奶已经入棺，红木板凳被收起来，棺木还是摆在堂屋中央，正对两扇大门，两边靠墙铺了草席。憔悴的爸爸屈起腿坐在草席上，头埋在双臂间。她坐过去。
爸爸不是个好儿子、好丈夫、好父亲，总是在家人重要时刻缺席，好几次都差点弄得家庭支离破碎，戒毒所也是“二进宫”。她恨毒品，也恨爸爸沾上毒品。
妈妈和姑姑们聚在一起讨论奶奶的遗言。妈妈说奶奶今天早上精气神特别好，拉着她说了好些话，说不要怨她；大姑说奶奶梦到长翅膀的小人儿来接她了；二姑说也许是一种解脱。唯有爷爷，一言不发的爷爷突然出声：“她说这辈子老跟我吵架、打架，有许多对不起我的地方，让我不要记恨她，下辈子还做夫妻。”
“你说，这人儿啊……”
无论有多少不愉快，这人儿一走啊，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她默默听着，发觉她对奶奶好像不太了解。她知道奶奶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，黑色封皮的《圣经》永远摆在床头，家里挂的日历印有耶和华和天使，生病也不愿落下做礼拜；她知道奶奶脾气不好，常常对家里人发火，和谁都吵过两句；她知道奶奶其实很爱他们。
守灵的第二晚，奶奶的形象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——刻薄的，和蔼的，生气，开心的，口不对心的。奶奶仿佛还坐在高高的门槛上，用方言念她学生手册上的教师评语，摸她的头说，囡囡一定能考个好大学；奶奶似乎正在厨房准备晚饭，让他们洗手准备吃饭；奶奶好像还躺在房间里，蜷缩着喊疼。
可是没有，都没有。
她的奶奶现在困在黑色的棺木里，冰冷的，苍白的，无声的。
眼泪不知何时落下，身边没有人。
出殡那天的仪式是奶奶在教会的朋友主持办的，不是传统的丧仪，她看不懂，只记得那天出了太阳。起灵时真哭假哭干嚎的都有，她和两位哥哥跟随棺木到墓地又被赶回，说小孩子不能看这些。
墓地在哪儿，奶奶在哪儿长眠，她不知道。没有人愿意提起，她也从不主动问。
回家的路上，她随手折了片叶子吹落在风中，轻声唱——
魂兮归来，魂兮归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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